文:张文光
在一本谈印象派大师莫内(Monet)的书中读到,莫内的美学是”光的信仰” 。作者说莫内一生以画笔捕捉了许多亮丽但浮动的光,比如说爱人身上的光,田野中麦草的光,一朵朵绽放睡莲花瓣上的光。他甚至尝试记录,永远保留妻子卡密儿临终时,脸上那迅速消失的光。但结局我们早就知道:什么也留不住。卡密儿脸上原本是粉红的光,渐渐变成蓝,紫的,最后完全消失了。留下的只是一张画,一张似乎想告诉世人,画家心中最想留住的光的画。
韶光易逝,好景不常,这是我们常挂在嘴边的感慨。可能我们的应对方法,就是凡事不要那么认真,要看得开点,要及时行乐。拉丁文中有个著名词汇形容这个人生态度:carpe diem。 中文诗词歌赋也充满了这种格调,君不见李太白大声疾呼:“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圣经》 〈传道书〉的作者也如此教诲: “光是甜美的,眼见日光是多么好啊!人活多少年,就当快乐多少年,然而也当想到黑暗的日子;因为这样的日子必多,所要来临的全是虚空……”。既然是“虚空”,那还需要认真吗? 游戏人间就就好了。奇怪的是,没有,传道者没有这样劝导我们。反而急不及待地补充说:“年轻人哪,你在少年时当快乐;在年轻时使你的心欢畅,做你心所愿做的,看你眼所爱看的;却要知道,为这一切,神必审问你。”又说了那句重话:“这些事都已听见了,结论就是:敬畏神,谨守他的诫命,这是人当尽的本分。因为人所做的事,连一切隐藏的事,无论是善事恶,神都必审问。”
传道者所给出的人生忠告,似乎是自相矛盾的:既然所要来临的都是“虚空”,那还需要认真吗?还需要谈什么敬畏神吗?游戏人间,逢场做戏,尽量满足自己的欲望就好嘛,反正好人坏人的结局都是死亡,一死百了。令人惊讶的是,传道者没有提倡这样的一套哲学,他也没有尝试标新立异,为人类的出路另僻新径。不不不,传道者没有教导我们就这样做,反而提醒我们要敬畏主,理由是那么老掉了牙:最终我们仍然需要向造物主交账。无疑的,人生是短暂,荒谬,像个谜团似的,“虚空的虚空,一切都是虚空”,这些的观察、洞见都没错。在死亡的阴影下,尝试享受那甜美的日光,及时行乐,活在当下,也是智者之教诲;但是传道者的结论给我们看到这些的看法不是智慧的全部。不管人生如何的荒谬,我们的对策不是像尼采所说做个“超人”,不再被传统道德所束缚,尝试挣脱这些旧的伦理,自己创造一套新的伦理。睿智的传道者疾呼说,世人啊,回到那屡试不爽,颠扑不破的传统真理:有位创造主,敬畏他;就算人间是多么荒谬,仍然不要忘记敬畏他。
莫内尝试捕捉那千变万化的浮光;世人也竭力在流动的光影中,捕捉那稍纵即逝的片刻。有者则提倡活在当下,及时行乐。尽力把自己一生以最美丽最璀璨的方式呈现一番就好了。我们尝试在自己充满挑战、有限的生命中,创造出一些能克制“短暂”这个死敌的东西。但往往我们都忘了,我们的种种努力,最终是不完全,甚至是支离破碎的。在传道者发出他的智慧箴言约300年后,巴勒斯坦加利利那位最大的智者宣告说:"我是世界的光,跟随我的,就不在黑暗里走,必要得着生命的光。“(〈约翰福音〉8章12节)。
或许是因为我们太爱那甜美的光,太在意那甜美日光之下的各种奋斗得失,富贵荣辱,而不知觉地忘了那光的源头,忘了《圣经》所说的那“众光之父”。难怪使徒雅各必须提醒当年的信众:“我亲爱的弟兄们,不要被欺骗了。各样美善的恩泽和各样完美的赏赐都是从上头来的,从众光之父那里降下来的;在他并没有改变,也没有转动的影儿。”(〈雅各书〉1章16-17节)
(发表于《星洲日报》,〈生命树〉版,2015年1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