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布城联邦法院办完申请上诉准令的审讯,回办公室途中, 转到Paradigm Mall的大众书局浏览书籍减压。看到翁菀君的新书《月亮背面》,翻看几页,觉得写得蛮好的,就买了下来。作者简介中没有提到翁的年龄,但有提到她有篇文章〈青春〉,收录在林春美与陈湘琳主编的《与岛漂流:马华当代散文选》。回到办公室把《与岛漂流》从书架再次拿下来,想多点了解翁菀君的年龄与背景。翻倒她的简介,发现翁是属七字辈后期,文字有如此造诣,诚属难得。
随手翻阅搁置书架约有两年的《与岛漂流》,看到所收录第一篇散文,即已故马华前辈作家杨际光(1926-2001)的〈床头草〉。文章主题是重逢与回忆。笔调恬淡简练,但读来让人不胜唏嘘。作者与相隔约半世纪的朋友小关,在纽约重逢;那时小关已经老年发福,当年的青春不在。文章交待作者杨与小关是在40年前香港的九龙钻石山的邻居;小关当年还是文艺青年,喜欢写诗投稿,且满心充满信心和希望。杨则是在一间出版社作校对。有一天小关在一间工厂找到工作,搬出了了钻石山。特别来向杨辞行,还说他在写作中,已经将自己的经历写了下来,密密麻麻的文字挤满了一本练习簿。但是小关的故事尚未写完, 他答应杨等到一天他写完了,一定会给杨看。道别时,小关紧紧抓住杨的手膀说道:“老杨,好自珍重,后会有期。记得,不要为自己放弃希望,不要为别人放弃希望!”
过后杨与小关两个人失去联络, 40年后才在异国相逢。那时景物人事已经全然不同了:小关染上赌瘾,生活拮据, 住在一间窘迫的房间。 因为爱花草,床头放着一个小花盆,“里面栽种了一个绿色的热带藤草,枝叶茂盛,有些已长到一二尺。” 难得是小关仍然还记得当年的那本练习簿,歉意连连地对扬说:“放心我会把我的故事写完”。文章接着描述小关因为要避开追债的人,漏夜逃了;床位也给被人占领了。
文章结尾时,杨回来找小关,当时小关已经离去,而那株床头草也被丢在楼梯口。杨把它带回家去。放在书桌上,床头草越长越茂盛,然而,杨每天仍在等待,等待一个包裹,“一打开来,我将可以看到一个希望,一个个人的希望,一个众人的希望”。
我读了这篇文章,深为感动;短短的两千字,把芸芸众生的一般人生勾勒出来。淡淡的语气,但是那种浓郁的伤感,直从文字渗透出来的。
我们谁不曾青春过? 不曾有过理想? 但是无奈生命中的种种际遇,现实生活的压力,最终可能迫使我们放弃当初的那个理想,那种初心,然后庸庸碌碌过一生。心里面曾经孕育的光辉,热情,曾几何时也渐渐淡去,热量也消失了。理想,希望的幻灭,似乎总是伴随成长而来,也几乎是每个人必经之路 。罗曼罗兰曾说过:大半的人在二十岁或三十岁,就死了。因为人一过了这个年龄,他们就变成自己的影子,以后的生命不过是用来模仿自己,机械的重复生命。
卡缪 (Albert Camus)笔下的西斯弗(Sisyphus)重复地把大石头推上山上,又让它 滚下山下,然后又重复这个行动;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重复这个看来毫无意义的举动。实存主义者看到人生的荒谬 (Absurd),没有意义,但是有没有给什么解决方案?
我也想起《圣经》里,有卷叫做〈传道书〉的经卷。作者自称为“传道者”,他也看到这个问题,他说:一 代 过 去, 一 代 又 来。 地 却 永 远 长 存。太阳上升, 太阳落 下, 急 归 所 出 之 地。 风 往 南 刮, 又 向 北 转,不 停 旋 转,绕回原路。 江 河 都 往 海 里 流, 海 却 不 满;江 河 从 何 处 流, 仍 归回 何 处。 万 事 令 人 厌倦, 人 不 能 说 尽。 眼 看, 看 不 饱, 耳 听, 听 不 足。 已 有 的 事, 后 必 再 有。 已 行 的 事, 后 必 再 行。 日 光 之 下并 无 新 事。有一件事人指着说:‘看,这是新的!’已在我们以前的世 代早已有了。已过的事,无人记念;将来的事,后来的人也不记念。”
但是,传道者开出的解决方仍然是:敬畏神。他说:“光是甜美的,眼见日光是多么美好啊!人活多少年,就当快乐多少年……年轻人哪,你在年少时当快乐;在年轻时使你的心欢畅,做你心所愿做的,看你眼所爱看的;却要知道,为着一切,神必审问你。”(〈传道书〉11章7-9节)。
可能有人会觉得,这个观念太消极了吧?因为害怕神的审判,而不敢逾越,人生会不会太沉重点呢。但是换个角度来看:如果有神,而这位神是爱与公义的,那不是表示人间仍旧有希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