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林谈读书与写作

文:张文光

1991年我在智慧书局买了一本民国才女之一苏雪林的《读与写》,是天主教出版社光启出版社在1959年出版的。直排版本,字体非常小。当年也没有细心去读,最近才把它翻出来重读;觉得内容丰富的很,书中一些教导如何读书与写作的文章,的确是言之有物,至少我个人从中获益良多。

苏雪林年轻时的照片

这本书是写给中学生或大学生看到,教导他们怎样学习华文,怎样写作。但是我觉得在今天华文水平普遍低落的情况,它适合任何一个写文章,说理教导,包括写星期天崇拜会讲章,周报或讲道的人细心阅读。苏雪林在书中第一句话是:“学习国文的条件,第一是识字”,提醒我们不要写别字,不要念别音。她举了几个例子如“伍员”当读作“伍云”,“单于”当读作“蝉于”,“月氏”当读作“肉支”,“羽扇纶巾”中的”纶”当读作“关”等。

在读书方面,苏雪林遵循他的恩师胡适所提倡的四到:眼到,口到,手到,心到。在此就不赘述。唯一可能可以强调的是苏雪林先生提到的“手到“ 包括抄书与做读书摘记。她说对一个高中或大学生来说,摘记的对象包括(一)文章,诗词歌赋中的佳句,如“绿肥红瘦”(李清照词);“暗里东风,可谓无情,搅碎一帘两月”(周密词)等,(二)嘉言(人生经验的结晶);(三)成语;(四)术语。此外在手到方面,也需要做阅读书本的摘要,“用提纲絜领的笔法,做一个大纲,或特制一表,既可助记忆,游客联系作文之法。”(页23)。这也是我喜欢做的事,每每看到文章中秀丽隽永的词句,都会手抄下来。多年下来也累计了不少的诗词,美文短句,读书劄记。

在《怎样作文》这篇文章中,苏雪林提到四个写文章的基本条件:(一)字句清顺,(二)条理分明;(三)结构完密;(四)内容充实。我个人认为这些条件也适用于任何文章,包括讲章。不幸的是在教会杂志内的文章,或者传道人的讲道,讲课,祷告中往往充满累赘的文字。苏雪林先生约70年前的提醒,在今天还是那么贴切:“‘文从字顺各职职’,  将每一句文,每一个字,都派遣到它们自己的岗位上去,使到各个负起本身责任,充分发挥能力。”  她举了一几个例子,以形容词而论,譬如“的烁”是形容闪烁不定的光芒,若说“日光的烁”便不对了,因该说:“日光赫赫”、或“日光昊昊”。“宽敞”是形容建筑物的,若说“海面宽敞”便不顺了,宜说:“海面甚辽阔”。以动词而论,譬如我们说“鼓励学子,努力读书”,“鼓励将士,努力杀敌”是可以的;若说“鼓励父母做慈爱的长辈”,“鼓励长官,做爱护下属的上司”意思也许可以通,口气却不合,因为“鼓励”二字,普遍是上对下而用 (参页28)。走笔至此,我想起在基督徒的聚会中我们常说,“请某某人做结束祷告”,“请某某长老做家事报告”,问题是”祷告“,”报告“本身就是动词,不需要加上赘词“做”。就直接的说“请某某带领我们祷告,结束这个聚会”,请”某某长老报告家事“即可。

在条理分明这个条件,苏雪林说:文字本是说明我们的思想之工具,文字写的杂乱无章,则思想不能说明,失去工具的意义了。她提出一个说法:我们写文章,用一个词管照许多句,那些句子一定要它管的住,文气才可以伏贴,文章才有条理。以下是一个相反的例子:

跑到树林里,听鸟鸣,花香,树叶的轻摇,清风的细语。

苏雪林认为”鸟鸣“和”清风的细语“ 是可以归“听”那个动词照管的。至于“花香”,“树叶的轻摇”却要劳动“嗅”,“视”二个感官,听官便无能为力(页29)。

第三个条件,即结构完密这方面,苏雪林说:“结构乃指文章全体而言。文章有宾有主,主为重,宾为轻“;不可喧宾夺主。”文章的全体结构,宜停匀,宜相称,若开头一段,仔细描摸,做成了一顶“大帽子”,说到说来,无话可说,草草结束,这叫做‘头重脚轻’” (页80)。她也提醒:“要想文章结构完密,最好在下笔之前,把题中应有的义,可以发挥之点,现在脑海仔细思索一番,然后分出步骤,编成大纲,譬如木匠造屋,必先搭乘屋子的架子,叫做“间架”者,然后才可以进行砌墙安壁、开门辟牖,盖顶瓦,铺地板等等工作”。(数81)这番话应用在写讲章一样的贴切。君不见现在许多传道人的讲章杂乱无章,最后让听众感到不知所云吗?浪费一段讲道的好时光。

在内容方面,苏雪林说:“古人著书,必须十余年读书养气功夫,而后始能成一家之言“(页34)。我想甚少写作的人能达到成一家之言的境界。我们的文章大多数也不能“藏之名山,传之人“,但正如苏先生所说,我们的文章还是要做到有内容,好看。要做到这点,她说先必须充实自己,才是根本方法。”充实自己“就是要”知识丰富,任何部门的学问皆须涉猎 (页35)。

苏雪林认为“文学写作的技巧,卑之无甚高论,先要把“记叙“,”写景“两个项目加以充分的注意 ”(页64)。记叙必须有条理,”文章有开关,有首尾,有中信思想,有遣辞造句的规律,有谋篇布局的法则。“ (页65)。这些大概我们都知道,也无须多说。倒是在文字的剪裁方面,是许多人的问题。苏雪林说:“够标准的文章,总很洗练”(页66)。她引用顾炎武的劝告:“每一成文,先自读一过,取笔删去多余的虚字,继则刊落冗杂的辞句,继又归并其段落,紧缩其篇幅,则必成为一篇简古遒劲修洁可颂之文”(页67)。在修剪文章是可以学习找最适当的字句。她举了个例子,王荆公的绝句:“春风又绿江南岸“,原稿的“绿”字初作“到”,后改成“过”,“入”,“满”,凡如是十余字始定为“绿”。

在《文学写作的修养》这一章,苏雪林强调韩愈所说“本深者末茂”,“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煜”。她强调写作第一个条件是多读书;她觉得作为中国人,我们当在国学方便的书又涉猎,若能读完一百部中国名家,如屈原,司马相如,班固的赋,陶严明,李白,白居易,李贺,苏东波的诗,李清照,辛稼轩的词,先秦诸子的学说,才可以称得上是中国文化人(页79)。

第二个条件是收集人生经验。第三是培养丰富的情感,第四是作者需创造完美的人格。

谈到写作者须有完美的人格,相信大家会嗤之以鼻。苏雪林自己也说“我说这话知道有人要冷笑了“。我们不也是常说我们不能因为作者的个人操守,而抹杀他的作品的文学价值。这个辩论是古老的,中国老早就有文学是否当“载道“ 或”缘情“的两种看法。所谓的”缘情“,有点像西方文学界中的”为艺术而艺术“的看法。苏雪林说五四运动以解放礼教的桎梏,发展个性的自由为文学惟一鹄的 (页87);不屑于传统的“文以载道”的说法。她也提到世界经历了两次大战,西方从19世纪末,科学称为万能,唯物主义随之猖獗,文学上学产生了自然主义,写实主义,专事描写丑恶的兽性,及社会的黑暗面,结果使人类心灵陷于怀疑、悲观、厌世,丧失了乐生奋斗的精神(页87)。苏学林认为一味的描写人生的黑暗,虚无,邪恶,缺憾,无意义并不能有益与人;也不能给读者带来盼望与生命的力量。我喜欢苏氏的一段话:“退一万步言之,这个世界是缺陷的,但它虽有缺陷,却也非常的值得留恋。” (页88)。

苏先生的文章写于1940至1960年间,当时她所处理的问题可能跟我们现在的问题完全不同,但是对于文学的一般观察倒是还是相当贴切的。放眼现在的文学,不管是西方的,东方的,多是描写一些怪诞,荒谬,黑暗,消极的事情。举个例子,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钢琴教师》读来让人皱着眉头。最近阎连科的《中国故事》描写儿子想要杀掉父亲,父亲想杀掉自己的妻子,母亲也谋想杀掉儿子,里面充满乐诡异怪诞;让人读来相当不安。

可能我是属于老一辈吧,我能认同苏雪林的看法:在巨细靡遗地描写事实,反映人生的同时,我们的文章当含有理想;必须能有些东西给人带来能力与信心,从而肯定,面对生命。

(2022年4月25日初稿,2022年6月30日修订)

苏雪林的倨傲

上个月看到伍燕翎刊登在《星洲日报》的一篇专栏文章,题目为《苏雪林的浮生记忆》,让我读得津津有味,也多一点认识这位经历民国,五四运动才女的事迹。初次认识苏雪林大概是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期,那时候时常去基督徒写作团契的办公室,找《文桥》杂志的编辑同仁们聊天。基督徒写作团契的办公室在大马蓝球总会附近的卫理大厦(Wisma Methodist),楼下有一间基督教书局,当时名字为“智慧书局”。每次去写作团契一定会去智慧书局逛逛,浏览与购买基督教书籍。当时响应写作团契的呼吁,亦步亦趋的学前辈们写一些福音文章,投给报章。1991年有一次在智慧书局的大平卖角落看到苏雪林的《读与写》,不假思索地就买了下来。这本书是天主教光启出版社于1959年出版的,封面設計粗糙,直排,字体小且密密麻麻。当时也没啥细心阅读,只记得其中一篇文章揭露了苏雪林的世界观,当时还用黄色荧光笔做了标记。直到最近,才重新细心阅读这本书中她对读书,写作人的修养与技巧的心得,获益良多。也因为这本书让我认识了这一位一生投入写作,古典文学研究的重要学者与作家,对她有点兴趣,也开始注意她的作品。

2017年间吧,中国湖北省新华书店集团在八打灵的一个商场开了一个叫做“九丘书馆”的书店,里面摆卖的都是大陆出版的经典文学,历史,传记,国学书籍。让我这个书虫,欣喜若狂,毕竟八打灵没有一间像样的中文书局(但最后却印证了那句“好景不常”的老话)。有一天放工后,到九丘书馆浏览书籍,无意间看到一本题命为《逝水年华》的苏雪林散文集子。里面收录了苏雪林的多篇著名文章,如《绿天》,《鸽儿的通信》等。这些文章都是写她跟丈夫新婚时期的一些事迹与跟他的一些通信。我从伍燕翎的文章获知,苏雪林29岁奉母亲的命令,与工程师张寶龄结婚。 她的处女作散文集《绿天》就是记录了新婚愉快甜蜜的日子,所谓的“绿天”其实是侧写《圣经》中所说的伊甸园。苏雪林在这些1920年代所写的文章中,把她的新婚生活描写成像在伊甸园一般。可惜这段婚姻维持不久,1949年苏雪林离开中国,辗转来到台湾。从此夫妻过着两地分隔的生活。或许是因为宗教的原因,苏坚持不离婚。张宝龄留守大陆至离世,一段有名无实的婚姻维持了36年。我们不可忘记苏雪林所处的时代是女性被歧视,地位不高的時代。离开丈夫,家庭,一名女人是甚难生存。从堅持不離婚这件事,以及過後他怒駡魯迅几近半個世紀,可以看出苏雪林的倨傲与勇敢,同时也揭露她坚持自己的看法的性格。

苏雪林照片

 

苏雪林独立思想的格性也流露在《读与写》内几篇谈作家的修养的文章中。90年代第一次读这本书,印象最深的是苏雪林铿锵有词地提倡另外一种世界观。她力排众议,拒绝当时流行的进化论思想;拒绝一些鼓励人生无意义,弱肉强食的唯物论说法。她承认两次惊天动地的大战,把什么美好的东西都毁灭了,留给世界的只是混论、谎言,愚蠢,无理性的暴力等。但是苏雪林没有因此而犬儒,她说可能我们无法否认地球在渐渐衰老,太阳系也至终会消灭,但是我们目前所处的世界,浩瀚宇宙是怎样创化的,演进的,保存的,我们能解答吗?翻开《读与写》映入眼帘的是褪了、浅黄色的段落: “冥冥中有一种伟大而神奇的智慧在生化,管制,操纵着这一切“。”这个万象森罗,秩然有序的宇宙之形成,绝不是无意义的,既不是无意识,则必定是善的,我们若能体会天心,则我们的人生观又怎能容许消极悲观呢?“ (页88)她下了结论:”我们在人生舞台上,无论做主角也罢,做个跑龙套也罢,都该拿气力来好好的表演一下。“ (页89)

或许,正是这种人生观支撑了苏先生一生积极,进取,不妥协,甚至一些近乎偏激的行为与言论。

(2022年6月17日)

平常日子非凡恩典 — 简介《光之悦》

文:张文光

《光之悦》是文桥传播中心为我出版的第5本书。收集了2008年到2016年间发表在福音版或文桥双月刊的一些读书札记,福音稿件。也是我第一本在短短4个月内就再版的书。以往出版了的书都是堆积如山,有者最后沦落到以斤两计卖出的下场,让我对出版社深感愧疚。

以往我的文章都是比较说理的,满了理性思辨,而且“欧化”文字泛滥;可能要处理的,多是一些西方的哲学,神学慨念吧。《文桥》杂志的前主编林文采姐妹曾经开玩笑说我的书“掷地有声”,因为太硬,把地都打裂了。

我一向来对中国文学,诗词歌赋都非常有兴趣。但为了写福音搞,上世纪80到90年代后期,时间较多花在读《圣经》,解经书,基督教神学,或其他“属灵”书籍上。大概是从2000年开始吧,我开始重新阅读中国的诗词歌赋,把收藏了一段时间的《跨出诗的边疆 — 唐宋词选》拿出来读。这本书是台湾辅仁大学中文系的教授林明德编撰,已经出了好几版。2009年我卖了安徽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宋词三百首》,被宋词的优美文字,意境迷倒。2013年我花了138大洋这本书复印,交代复印者一定要放大字体,还用硬封面精装装订,以便长久阅读。2015年一整年捧着叶嘉莹,像砖头般厚的《唐宋词十七讲》,读到津津有味。那时也也开始阅阅读中国经典小说,唐宋八大家的文章等。开始看到文学较能触摸心灵,领会文学的美感。领略了文字有素质上的高低之分。当你多阅读了一些优质的文章,肯定的自己的文字素质也会提升。

《光之悦》的书名灵感来自《传道书》的一节经文:“光本是佳美的, 眼见日光也是可悦的”(11章7节)。人生充满变数,中国的诗歌,文学充满了人生太匆匆的感叹。的确一晃眼,来到2015年我已经步人中年了 (而今年则步入第一个甲子)。开始能体会“眼见日光”是无比的恩典。能够在世多活一天,其实不是理所当然的。因此需珍惜眼前所有的,像《诗篇》所说的当“数算日子”,好叫自己得到智慧的心。当我们安静下了,好好的“数算”,肯定能领悟到其实平常生活中充满了神的恩惠,充满了赏心悦目的人与事。《光之悦》这本书主要的用意是轻轻提醒读者,我们有一个创造主,他顾念我们;不要轻易灰心失望。我盼望这本书的文字能渗透出一种积极的人生观。

这也是我开始注重文字的素质与温度的书;可能文字较优美,较“软性”,所以获得较大的反应,因此才有再版吧。

“悦”与“阅”同音,眼明人当回联想到这本书与阅读有关。这本书收录的多是我在《文桥》栓月刊发表过的一些书籍评论与介绍,以及2015年与2016年所写的文章。其中有一篇较长的文章,介绍马来西亚基督教作家晨砚与她的作品。我个人鼓励大家阅读,认识这位笔耕不辍的本土“笔兵”

集子分为三辑,第一辑称为“生命之悦”,主要事2015-2016年在报章福音版发表的散文。这些文章, 就如我所说的,尝试用文字记录生命的喜悦,不管这些喜悦是多么的微小 (包括驾车徐徐经过树荫婆沙的大学路(Jalan University)。我想表达的是,神的创造是那么美丽,在营营役役的生活中,我们忽略了。或许是时候,稍微放慢脚步,多点欣赏,珍惜神所赐的一切,包括身边的人。我发现现代文学非常喜欢歌颂支离破碎,扭曲幽暗的一面。或许是时候去发现人生的好风景,多点歌咏人间处处存在的美善。

第二辑定名为“阅读之悦“,内容是介绍一些基督徒作家,包括台湾散文大家张晓风,香港已故杨牧谷牧师,以及以上提到的晨砚之著作。

第三辑称为“信仰之悦“,谈谈信仰给人带来的心灵喜悦。介绍一些灵修著作,探讨基督教信仰的实践;包括如何面对困扰华人基督徒的祭祖问题。希望透过这一辑的文章,帮助基督徒认识基督教博大精深的灵修传统。对那些在追寻信仰的人,但愿能有些启发。

我不否认,这些文章的背后的思想是奠基于基督教的世界观。我笃信基督信仰是一个令人生命得以“丰盛“,喜悦的庞大思想体系。当人与神相遇,相交,纵然生命中有很多缺陷,仍然可以喜乐满盈,精彩万分的。

 

(2021年10月31日; 2022年6月27日修)

岁月青葱拼古龙

印象中,青少年时代(也是中学时期)读得最多的书是武侠小说,而武侠小说中读得最多的是古龙的。那时候金庸的武侠小说大概只有读过《书剑恩仇录》。古龙小说读得较多,可能是他的书有点推理,侦探的意味,情节引人入胜,让人不舍昼夜地拼命追赶,想一窥究竟。中学时期有个朋友非常喜欢读他的小说,几乎每本古龙的小说他都有。看古龙小说,肯定比看教课书更勤力。我也从哪里认识了《流星蝴蝶剑》,《陆小凤传奇》,《白玉老虎》,《楚留香传奇》等。

当年电影楚留香的海报

可以这么说武侠小说伴随着我度过迷惘、青涩的青少年岁月(不知道现在的少年人在读些什么书,或者他们还读书吗?)。2021年10月初,全世界还处在抗疫期间,深居简出,忽然无端端地发起怀旧情绪,渴望再读一读少年时期的书刊。于是把《浣花洗剑录》搜出来读。读到一半,想到古龙的小说中有个著名人物,叫做“中原一点红“,但是忘记了是出现再那本书里。习惯性地询问谷歌大兄,原来是《楚留香传奇》的一个人物。于是去书房找这本书;记得在2005-2006年间,曾经在吉隆坡的商务书局,买了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精装本的《古龙作品全集》中的几本。找了一找,只看到《愤怒的小马》,《武林外史》,《大旗英雄传》,《猎鹰》,《边城浪子》,《天涯明月刀》,《孤星传》,《三少爷的剑》,《剑花烟雨江南》,《白玉老虎》,《英雄无泪》,就是没有《楚留香传奇》。感觉有点失落(对我来说,要读的书应该是到书架一找就有,哪才是完美的境界),过了几天,我忽然想起好像曾经有买过香港天地出版社出版的《楚留香传奇》之《血海飘香》,再回去找找,真的给找到了。封面看来依然崭新,颜色鲜艳,用发亮的纸印刷 (参附图)。翻看扉页,注明是2010年11月买的。再翻看内容,完全没有读过的迹象,没有highlight,没有划线。

古龙的文字简练明快,故事胜在情节引人入胜,节奏快速。与梁羽生相比,梁的文字四平八稳,有时拖曳沉闷。而金庸的描写有时则觉得太详细了一点, 一招来一招去,令人不胜其烦。古龙的招式都是干净利落,“小李飞刀,列无虚发”就那么一句。小说多是短句,文字有诗意,充满哲理,有点心灵鸡汤的味道,较合我的脾性。古龙小说中的人物名字奇怪,摆明告诉你他们只是小说人物。比如说“楚留香”这个名字,就令人感觉一点也不真实。少年时代还不知道有人姓“楚”,也想不通谁会用“留香”这种名字。其他人物名字也是别出心裁的:如诗意十足的“无花”,“花满楼”,“姬冰雁”,“中原一点红”等。然而小说的畅销,加上郑少秋主演的楚留香系列电视剧,楚原改编的古龙武侠电影的大卖,这些名字曾经在70-80年代风靡了东南亚一带。还记得当年本地有个商家把他们的肉干取名为“楚留香”。

忘记《血海飘香》的内容细节,只记得楚留香像侦探般地追查是谁杀了多名江湖成名的高手。也记得书中有种无味无色的毒水,只需要一滴就能杀人于无形。名字叫做“天一神水”,为神水宫的独门剧毒。当年也看过楚原导演,狄龙,岳华,李菁,贝蒂等人演出的电影《楚留香》,印象中电影画面华丽,唯美,以当年的水准,算是拍得蛮好看的。此外,也依稀记得中原一点红是由凌云扮演。这些邵氏演员扮演的角色的形象、神韵与小说中的描写还蛮符合的(虽然说可惜年龄是大了一点)。

找到天地版的《血海飘香》,我特意翻查中原一点红的部分,看到楚留香与中原一点红交手,楚留香要阻止一点红自杀(参看《清风明月》那一章)。妙僧无花用琴声控制一点红,令他听到琴声而疯狂。楚留香只好把他拖下湖,才得让他获得生路。

楚留香上了岸,看到无花坐在一叶孤舟上。

“孤舟上盘膝端坐者一个身穿白色僧衣的少年僧人,正在抚琴。星月相映下,只见他目如朗星,唇红齿白,面目姣好如少女,而精神之温文,风采之潇洒,却又非世上任何女子所能比拟。” (页105)。

在《血海飘香》的结尾,无花和尚假装自杀,瞒过楚留香。他续在《楚留香传奇》的第三部曲《画眉鸟》中重现江湖,再次引起腥风血雨。无疑的,无花是古龙创作出诸多人物中一个相当特出,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他年少,但是知识渊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样貌英俊雅儒,风度翩翩,武功高强,但是内心阴险毒辣。如果现在由二十多岁的韩流明星如朴宝剑或南柱赫来演无花,肯定会是另外一种令人惊艳的风景。

(写于2022年4月5日;刊登于2022年4月22日《星洲日报》,<星云版>)

用神学为华人教会梳理争议课题 –《爱教会到底?》序文

文:张文光

阅读本书的过程中,我一再为作者谢木水博士(牧师)的神学,哲学,人文的素养喝彩。心中激动,还好华人神学界仍然有这么一个人,为教会当前面对一些社会,政治,伦理的棘手问题把脉,提出一些精辟,宏观的分析,背景之讲解;以及尝试提供一些奠基于基督教神学的大方向、指引原则。作者旁征博引,信手拈来,都是举足轻重的神哲学家,历史学家,如宗教改革大家马丁路德,加尔文,20世纪大神学家巴特,哲学家约翰塞尔(John Searle),历史学家帕利坎(Jaroslav Pelikan)等人的看法。然后提出综合多年作为一个神学教育工作者,学术研究者的丰厚学识,教会牧者的睿智经验,个人生命的见证的见解与立场。作者不做泛泛之谈,或给出一些简约的,民粹式的“伪箴言”。相反的,谢博士所达至的任何建议,都是经过思考,都有扎实的神学,哲学,历史学的理论根据。读了让人觉得茅舍顿开。

谢木水博士新著书影

本书谈的是古今中文教会所面对的“丑闻“ (skandalon)。所谓”丑闻“者并不是报章爱报道的性爱,滥权或敛财丑闻。作者引用中世纪神学家亚奎那(Thomas Aquinas)的说法,认为”丑闻“就犹如”绊脚石”。大意的人会被它绊倒,但小心的人却可以绕过它。的确丑闻能绊倒信徒,也给教会带来伤害,更甚让非信徒对教会产生误会,使他们却步。但是作者认为我们探讨”丑闻“,是因为至终我们须与教会”荣辱与共“。

作者提出7个“绊脚石”,或者说是争论性的议题,并从《圣经》和神学角度来评估造成这些skandalon 的人物,言论,与事件。这些个别议题均可以独立用一本大书的篇幅来处理;也可以穷一生来研究探讨。但是在本书谢博士举重若轻,对这课题的背景加以清楚说明,并提出一些重大的基督教指引原则。仔细的阅读,其实这是一本针对一些重大宗教与伦理课题,为基督教进言,说理,护教的书(Apologia)。其中包括宗教改革带来的教会分裂的问题; 如何解经,以及教会当如何面对不同的解经立场;基督宗教是不是暴力的祸首; 教会之滥权与问责。其中涉及政教分离的课题;教会的接待神学 ((theology of hospitality),兼谈如何面对“他者”,比如说罗兴亚人;处于后现代境况中教会的伦理挑战;及如何面对人工智能等。华人教会圈子甚少谈到这些课题,更不必说有什经过思考的神学理论,可以引用来处理它们。相信谢博士的分析与提出的见解,对一般的信徒与教会领袖有莫大的帮助。我个人对这些伦理课题也相当有兴趣,稍有一些涉猎,但自己的胡乱阅读,结果有点见树不见林的感觉。读完谢博士的书,对一些课题的梳理,尤其是神学上的理解,忽然间出现了有一个清晰的”大图象“ (big picture),许多问题也豁然明朗起来。

谢木水博士近影

作为一个神学教育工作者,谢博士的本行是基督教神学,他也不负使命,在《基督十架的丑闻》这篇文章里,清楚阐明十字架这个世人认为是“绊脚石”的事件之神学意义。

谢博士在《结语》中透露自己在修神学硕士学位时,曾修教父学,论文主题为宗教改革思潮。难怪他对宗改这个课题着墨较多,用了两章(第一与第二)来谈这个课题。对我这个不太了解宗教改革历史的人,好像跟他在课堂上上了一课精彩的教会历史课,让我了解宗教改革的重大历史意义。谢博士指出宗教改革有其成功的地方,但是难免也有它的问题。 他引述范浩沙(Kevin J. Vanhoozer)的说法,宗改给普世教会带来三大危机:(一)个人解经及产生个人信仰危机;(二)神学权威的丧失;(三)信仰群体的分割对立。华人教会也无法幸免,惨遭这些问题的困扰。谢博士多年在华人教会服事,对华人教会的问题了如指掌。他说华人教会极度重视《圣经》文本的权威,也主张人人都有读经释经的能力。但是一如西方教会一样,华人教会也面对多重解经引发的矛盾和冲突。常见教会的领袖坚持某一释义,视为教会应当持守的教义立场,往往引起内部或教会之间的纷争,对立、以致决裂。在这个课题上,我从谢博士的文章,得到一个亮光:解经当以神的心意为本(God-Intention),而不是以“自己”甚至“我们”(某个团体)的心意为本。我喜欢他的结论:追根究底,解经是一种人格的活动。新教信仰以神为至终的启示者,当释经得到多重的意义,不同的见解、矛盾的立场之时,信徒之间必须按照早期教会的信仰操守来处理冲突,持守合一。正如《以弗所书》4章2到6节所说的那样。

书中有一章是值得特别一提的,那就是有关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I)与深度学习(Deep Learning)这个热门课题。随着互联网的普及,资讯多了,也容易撷取,但是不表示人就更有智慧。面对迎面而来,铺天盖地的资讯时,我们当如何分辨真伪。又或者我们将分辨,分析的工作拱手让贤予人工智能?而什么又是“智慧”呢?释儒道都讲智慧,新兴宗教也讲智慧,讲灵性(spirituality),但是基督教会面对人工智能这个巨浪的侵袭时,是否会被淹没?谢博士语重心长的说:敬畏耶和华是智慧的开端。至于他为什么有这样的见解,那就请读者们自行细心阅读,学习了。转借主耶稣的一句话:“你们的眼睛是有福的,因为看见了“。

日前在教导“基督生平”的我,很惊喜地看到《十字架的丑闻》这一章。我从中裨益匪浅,它让我看见耶稣作为弥赛亚的另一些神学意涵。本章以《马太福音》为蓝本,清楚勾勒出耶稣作为以色列人所盼望的弥赛亚,受膏者,君王的肖像。谢博士也提出耶稣与以色列民族英雄摩西的对比,以及耶稣莫须有的罪状是一个司法大丑闻等。使我们能再一次较深入的认识这位为了世人的罪,自愿走上十字架,被钉,三天后复活,开启天国,造成今天仍然令人激烈争论,历史中最大“丑闻”,最大的“绊脚石“的主角。读了谢博士对《马太福音》耶稣生平的详细阐述,我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使徒保罗会说:”犹太人要求神迹,希腊人寻找智慧,我们却传扬钉十字架的基督;在犹太人看绊脚石(Ἰουδαίοις μὲν σκάνδαλον),在外族人看来是愚笨的,但对那些蒙召的人,不论是犹太人或希腊人,基督是神的能力,神的智慧。”(林前1:22-24)。

这是一本涵盖面极广的“大书”,虽然篇幅不是太长,谈的却是几个很严肃,沉重的“教会丑闻“。可喜的是,虽然处理的课题相当复杂,但是行文流畅,易读,立论也清楚。给不太理解这些课题的教会领袖, 如本人,提供了一个神学的清楚架构,可以援用以面对,处理这些问题。

写于2021年7月30日

注:谢木水博士的新书《爱教会到底?以神学视野反思教会丑闻》已于2021年9月,由台湾校园书房出版社出版。南方圣经学院将于2021年12月4日举办e-神学座谈会,探讨本书所提的各个课题,敬请垂注。

 

我与文桥的写作因缘

文:张文光

在1986年间,我与黄子,文采相识。当时事先风闻这些文桥人物,先拜读黄子文采的文章,后来才见到他们的庐山真面目。看到黄子本人,与想象中的翩翩风采相去甚远矣……

文桥的标志

那时候我仍在读法律,很自然文采叫我写一些与教会有关的文章,甚至给我一个专栏,名叫《法律疑惑》。现在回想起来,也真的要感谢她给予机会。《法律疑惑》的第一篇文章写的是大马宗教自由法律,当时是参考马大一位硕士班学生所写的论文,而大纲式地勾勒出大马宪法中所保障的宗教自由。无巧不成书,后来这一系列文章发展成一本书。也是我在1990年出版的《三角关系 – 大马宗教自由法律浅析》。由此看来我的写作成果(如果有的话),文桥是催生者。

黄子近影

《法律疑惑》专栏在《文桥》双月刊维持了好几年,后来我自己觉得《文桥》应该是较注重推广基督教文化,教义,而放弃继续写。文采在我的书《情牵法律》中提到教会中有人复印收藏我在《法律疑惑》的文章,令我感到欣慰,至少没有“白占土地”了。《法律疑惑》的一些文章,后来经过扩充修正,成了我的第二本书《大马法律系统》的一些章节。

1989年我加入写作团契之理事会,担任文书一职,一直到1995年。在这段期间,见证了文桥出版社,马来西亚写作团契的迅速发展,从原先的文字工作,渐渐发展成为多元事工的福音机构,事工包括辅导及教育。《文桥》杂志也渐渐从早期较注重文艺创作,演变成犹如《今日华人教会》般注重信徒的教导工作。

1992年写作团契庆祝15周年,我也躬逢其盛的参与一系列的庆祝活动,包括散文创作比赛,因而得了一个佳作奖,奖杯至今仍收藏安好。此外,写作团契也首开先河得举办大马华人教会第一个有关“2020宏愿” (Wawasan 2020)之神学研讨会。那时有两位讲员即华勇牧师与李英柏牧师是以英文发表论文,黄子叫我翻译,我也不知天高地厚地接下任务。在翻译时才叫苦连天,但也着实从中学习了许多。

第185期《文桥》杂志封面

在文桥的那段日子,我认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但很令人感慨的是,当年很努力写的一些人,现在都不知所踪了。那天在教会遇到写作团契的元老之一杨百合老师,他对我诉说,大概是1980年初,遇到杨牧谷牧师。杨牧师频频说:“要努力的写,写的人太少了!” 十几年过去了,我们写作的人才可有增加?

有马华评论第一剑之称的张景云先生曾经问我可以不可以投一些稿件给《南洋商报》,然后又问我:“是不是只给文桥写稿?” 说实在的,我除了给文桥写稿,也甚少投稿给其他杂志。1990年我开始在《星洲日报》的《生命树》福音版发表一些文章。还记得写过一篇比较圣诗《因主活着》与王杰的歌的长文。当年王杰的《一场游戏一场梦》等歌曲不知风靡了多少青少年人,影响了他们的思想。我从大众文化入手,然后谈到圣诗带出来,亘古不变基督教之爱与盼望。现在重读,觉得文字是太累赘了一点。

当年负责福音版的主编是黄子,他给我的忠告一再是“放松一点,不要太多宗教术语。”我想这番话,到今天对我们写文章的人仍然管用得很。

1990年8月间黄子叫我在《光华日报》的福音版《百合花》写一个专栏,我硬着头皮答应,开了一个专栏,名叫做《法理人情》。一写也大概将近一年。这是第一次学习在时限内挤出稿件的功课。就像我在《情牵法律》的自序中所说:“每次到了截稿日,就得劳烦黄子严严肃肃,甚至不客气的把这些文章催生出来(有的早产了)。”

1992年的某一天文采对我说:“你可以不可以不要整天拉长脸孔,专门讲一些“看死人” 的文章?“ 她要我写一些对法律生涯的感想与信仰反思,较为生活化的文章。篇幅介于一千字即可。坦白说要写一千字的文章,对我们这些喜欢高谈阔论,引经据典陈词的律师来说,是很困难的事。无奈现今的报章读者都之喜欢看短小精悍的文章,我也被逼从善如流。因此在《星洲日报》写了一系列叫做《法律人语》的文章,多是我对首十年法律生涯的感触,是属于较感性的文章。

1996年4月至10月间,我重新用《法理人情》的栏名,在《星洲日报》写了一些有关基督教伦理与法理学的思想性文章。现在回头看,也不肯定到底有几个知音人?这在某个程度反映初些福音文章的难处。我们往往不知道应从那个接触点(contact point)着手;一味的写信福音得救,不信福音下地狱,肯定不是解决方法。

无论如何,借着写这些专栏,加深了我对基督教信仰的认识;而文字的运用,文章主题的呈现,慢慢地较能掌握,也较能有所发挥。那天在《文桥》杂志中读到已故杨牧谷牧师在1987年第11届写作营的讲词记录。他说可能我们对福音的了解太肤浅了,所以写的文章太公式化,没有影响力。他建议写作应该有四“日“法:日读一经,日想一事,日收一料,及日写一文。

我想要写得好,绝对没有捷径,唯有努力的写,勤劳的写。杨牧谷说,日写一文是一种习惯,若不能写一篇文章,也要写一段短文,这就是训练呀!

我曾经说过,如果我今天在写作中有什么成绩,那都是拜文桥同工之鼓励所赐。现在我仍然要以这句话作为文章的结束。

(原文发表于第80期文桥双月刊,2002年6月刊,页32-33。略为修饰。)

90后创业者的心路历程

文:张文光

政府宣布从9月10日,吉隆坡与雪兰莪进入国家复苏计划(National Recovery Plan) 第二阶段,9月17日自我解除禁足令,到大众书局浏览书籍,离开上次逛书局大概是三个月吧,回到书局,恍如隔世。书架多了许多新书。翻翻看看,买了九歌出版的余光中最新的《精选集 — 开卷如开芝麻门》,余氏经典复刻版的《舟子的悲歌》(初版为1952年野风出版社的版本),陈楸帆的科幻小说《荒潮》(令人惊喜的发现),凌宗湧的《每日美日》,以及《漂流青年 — 1990年后出生的我们》等。其实好几个月前就看到《漂流青年》这本书,摆在显眼地方。对作者黄山料一无所知;原本还以为作者是在讲他如何创立卖白衬衫的事业;可能是封面,与书中作者的照片都是穿白衬衫的。加上曾经在报章读到有个公司专门卖白色衬衫,做得还相当亮丽。细读之下原来黄山料是新媒体创业人,作企划,拍短视频的。媒体平台取了个特别的名字“一件衬衫“。上网Google了一下,至少有18万6千的订阅者(subscribers)。

黄山料来自金门,18岁来到台北,读大学;“选了一个看来和考试毫无关联的科系”:服装设计。书中从他2010年8月盛夏来到台北找了一间租金台币三千的“顶楼加盖”的房间的生活开始。然后娓娓道来漂流台北,8年内搬了13次家,受房东的白眼;求职的艰辛过程,现实工作与理想的冲突,后离职,一直说到2017年创办“一件衬衫: 你挥洒的城市日常风景“ YouTube頻道为止。黄山料也坦诚分享了他创业过程中受投资人的质疑,要好的朋友避开他,经济捉襟见肘,创业翌年一起开创事业的伙伴也离开他的艰苦历程。

黄山料说大学毕业后他投了一百封的履历和求职信,终于找到一份服装设计工作。但他只做了11个月,想到“每一个现在都是未来的折磨”而丢下辞职信,无比坚定的离开了几乎埋葬了他的理想的办公室大楼。接着以一个门外汉的身份,开始做视频媒体工作,创立“一件衬衫”平台,专门报道台湾一些冷门行业的人与事。他认为“每项工作,尽力就好,先求有,才有机会做的更好”,凭这个信念,他用半年的时间预备器材,脚本,镜位,风格,说辞,文案,接着开始拍摄“一件衬衫“。每周播出一集,说台湾人的故事,其中包括刺青师,只收有梦想的房客的房东,创立所谓”励志酒吧“的女孩的故事等,三天内累计了150万观看人次。

作者文笔流畅,叙事扣人心弦。对自己因为执着于理想与现实生活的冲撞而带来的伤痕累累,迷惘,彷徨,着墨甚多,读来令人感动。让我们这些为人父母的,能稍微理解时下许多条件不是那么优渥的青年人,他们在求职,工作,在社会上求一个立足之地所面对的压力与辛酸。多段文字,读来令人揪心。有些文字的确有超过实际年龄的沧桑感,尤其是关于感情与友情这方面 (“感情是会淡的,友谊是会散的“;“你的深情是真的,他的无情更是真真切切的”云云)。

我买了这本书主要是因为封面上打了“1990后出生的我们“这个抢眼副题,想一窥现今年轻人的心理面貌。书中俯拾皆是的是一些人生鸡汤或励志的“金句“。但因为是在述说自己的经历,倒蛮有说服力。

作者的创业之路,终究是以喜剧收场;开花又结果。在书的尾端,他透露他的年薪已经有台币129万。比起半年前账户余款只有台币1781,简直就是天渊之别。有段文字值得抄一抄 (页245):

清晨五点半,天稍微亮了,我到家了,睡觉前,我传了一则讯息回家。

“妈,早安,一个好消息,昨天我的年薪破百万了。”我知道她准备起床上班了。她打电话来。

妈妈依旧纯朴傻气的笑着,聊了十多分钟,她说;你二十六岁了,我的工作也做了二十六年了,领着五万元的薪水,领了二十六年。

不是每个人都有创业的资质,能耐与机会,也不是每个创业者都能像黄山料,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华丽转身。况且也不是每个人能做好老板的角色;其实社会中多数人是受薪者。有的人要的是平稳的生活,打工也是累计资本,经验,技术的不二法门。有的人没有天分与毅力创业;安分的做工,赚取生活费,累计经验,或许是对他的家庭的一种的祝福。无论是老板,或员工,最重要的是尽上当有的本分。连续创业者也不能唯利是图,总要有一些伦理,理想在导引。《圣经》中有句话说:“所求于管家的,是要他有忠心“(哥林多前书4章2节)。我们赚钱的力量至终也是神所赐的。

如何处理成功,与伴随而来的压力和诱惑倒是一个相当现实与棘手的问题。又或许创业其实也未必那么难,更难的是如何坚持,以及诚信与华丽地更上一层楼。马力是在路遥下才看得见的;但愿年轻的创业者能持之以恒,有了好的开始,也必须确保有美善的终点。

说英雄,谁是英雄?

《亚洲周刊》是我多年阅读的亲志之一;打从1987年创刊号到现在仍未间断。早期有李欧梵,南方朔等健笔的评论,近期每周出现的有邱立本,林沛理等的文章。这期(5月11日到17日刊)在〈封面笔记〉的专栏,总编辑邱立本写他最近重新阅读法国文学家卡缪(Albert Camus)的《鼠疫》(The Plague, 法文书名La Peste),说在现在新冠病毒肆虐之际,"自由联想"与延伸思考一番。我坦承未读过《鼠疫》,不是说经典就是那些该读但从不去读的书吗? 不过前天我还是把企鹅版的英文版本,以及颜湘如的中文译本找出来阅读了一点。企鹅版的扉页注明是1994 年买的,颜湘如的翻译版本是在2015年买的。(想想书架上买了二十多年尚未阅读的名著也夠多的了,其中就有一两排黑色书脊的企鹅经典。我多年的梦想就是能夠甚么都不用做,好好地把这些书,还有那么多的中文经典读一读。)

邱立本在评论《鼠疫》有一这句话引起我的注意:"卡缪的《鼠疫》也写出资源匮乏的时刻,正是考验人性的时刻,官僚系统分配资源的机制都逐渐失效,市㘯运作也无法正常,最后只有巧取豪夺,各显神通。"但还好,民间社会还是展现人性的光辉。他们都是普通人,他们只做好份内的工作,不忘原来专业的初心,在灾祸面前不退卻,也等于是顶住了人性的防线。

林沛理也从"英雄气质"(heroism)来理解《鼠疫》。我们都崇拜"超级英雄"(superheroes) ,但是谁才是真正的英雄?他认为英雄就是在非常时期,因为要活得像人样,而做出非常之事的普通人也(Heroes are ordinary people doing extraordinary things out of decency)。在《鼠疫》一书,留在奥兰市(Oran)对抗鼠疫的重要成员,名字虽然叫做Grand, 但却是一个平凡不过的低级公务员。而另外一个抗疫英雄,也是书中主角赖斯医生(Dr Rieux),视抗疫为履行责任,不是什么英勇行为。他说:"在当时的情况下,加入抗疫大军没有什么特别,不加入才奇怪。亲眼目睹疫症带来的苦难,只有疯汉,瞎子和傻瓜才会选择不作为。"

林沛理这么诠释《鼠疫》:"这是《鼠疫》的道德教训,也是卡缪对世人的忠告:不必做英雄,只要不做疯汉、瞎子和傻瓜就可以。"

Photo by Lam Been Koon

我也联想到曾在一本叫做《如何改变世界》的书(作者是英国著名记者John-Paul Flintoff))看到这句话:"过于强调伟大的抗争行动 —— 例如在1989年的天安门广场,一名中国学生提着购物袋,一肉身阻挡一列坦克前进 —— 可能造成误导。具有伦理意涵的事物其实在我们的生活中俯拾皆是。维多利亚时代艺术家与作家罗斯金(John Ruskin)曾经问道:为什么我们要颁奖给拯救某人生命的人,他做出这种举动是在电光火石之间,甚至不假思索;而我们卻未曾奖赏生儿育女的人,他们投入的可是经年累月的努力"(页59)。

《圣经》记载耶稣曾说过的一句话:"人在最小的事上忠心,在大事上上也忠心;在最小的事上不义,在大事上也不义。"(〈路加福音〉16章10节)。值得注意的是,耶稣在讲这句话时,他先讲了个比喻(parable),重点是一个不公义的管家,如何利用钱财来解决他所面对的危机。在这段叙述的结尾,耶稣也说出了那句名言:“一个仆人不能事奉两个主;不是恶这个爱那个,就是重这个轻那个,你们不能又事奉神,又事奉玛门。” “玛门”(Mammon)在犹太文是指钱财或者产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耶稣很清楚,人往往会因为爱钱,把神给忘记了。人很容易把原本应当给予神的忠心和敬拜,悄悄地移向玛门。这点古今中外,在哪个文化都一样,看看马来西亚的政坛的各种滥权贪腐,政客朝秦暮楚,像青蛙般的跳槽,你就会明白,为什么玛门可以跟神平起平坐,甚至比神更有吸引力。

英国哲学家梅铎(Iris Murdoch) 坚称所谓美好的生活,不只是偶然摆出的伟大姿态,"自由是由无时无刻进行的小事构成的,而不是在关键时刻克服一切,华丽地向前一跃"。梅铎的意思是说,我们应该培养出一种”留意一切的态度“,注意日常生活中具有价值或合乎道德的事物,我们就得以磨练出在关键时刻行动, 做出正确决定的能力。

英雄就是每天坚持原则,在大小的事上,做好本份,活得像人样的普罗大众。

(2020年5月30日)

寻找

文:张文光

大凡藏书杂乱的人都有这种经验:因为书太多而地方不够,同一个架子,往往前后摆放了两排的书籍。一旦要寻找某本书,当然是先浏览书架上放在外排的书籍。但是糟糕的是如果要的书是摆放在后排,那就得大费周章了。尤其当书籍多,塞在几个如墙壁面积大小的书柜时,艰辛度还算不小的。先得把前面一排的书搬下来,放在一边,让后查看后排有没有摆着所要的书。这样的动作,是需要一个书架子一个书架子重复进行,搞了两三个小时,弄到满手灰尘,鼻子受不了灰尘的袭击,而直打喷嚏,仍然找不到。看到桌子地上散落都是书籍心中的那种苦恼,不是过来人恐怕还不能理解。肉体累是一回事,搞到半夜, 还是找不到所要的书籍,开始有点明白什么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记得上两个月某个凌晨,就因为要找许牧世的《风满楼证道文集》,搞到灰头灰面,累得个半死,仍然找不到,甚是懊恼。而上个星期,无意地,在找寻三毛的《撒哈拉故事》时,却在某个角落看到这本书,有种失而复得的狂喜;进而对这本书珍爱万分。

翻开《风满楼证道文集》的《前言》,得知这是许牧世在1971年,因为参与美国圣经公会进行的《现代中文圣经》的翻译工作,而移居到纽约郊外,住在宅车房的屋顶加上盖子的一间书房,进行翻译圣经与写作的工作。根据许牧世的说法,他把这个书房称为“风满楼“,第一个原因是当年来华的宣教士马礼逊(Robert Morrison)翻译《圣经》时,将”圣灵“翻译为”神风“。其二是《圣经》使徒行传第2章记载,五旬节圣灵降临时,就像一阵大风充满了整个房子。”风满楼“之命名,是渴望圣灵的充满。

我信手翻到第一篇文章,题目为“亚当,你在哪里?” 这是根据《圣经》的第一本书《创世纪》第3章第8到10节所写的一篇讲章。内容说道黄昏中,一阵凉风吹过,亚当听到神走过来的声音,心里畏惧 (因为他吃了禁果),连忙躲藏起来。而上帝发出这个亘古不变的问题:“亚当,你在哪里?” “亚当”其实就是人的意思。神在问:“人呀,你在哪里?” 来到新约,耶稣也说过:“我在门外敲门,若有人听见我的声音就开骂,我要进去。我要跟他一起坐席,他也要跟我一起坐席”,坐席者,吃饭也。能跟另外一个人吃饭,这是一种接纳,友爱的关系。清楚不过,耶稣要与人建立朋友的关系。

记得当年去曼彻斯特探望在哪儿读书的孩子时,某个下午因为有点时间,就到处看看。来到曼彻斯特的博物院。进去浏览,很欣喜地看到一幅叫做”世界之光“的画。这幅画是英国19世纪前拉斐尔的创始人之一威廉·霍尔曼·亨特(William Holman Hunt)所画的。之前在一个叫做“启发课程“的视频里,曾看到这幅图画。据说原作是放在伦敦的圣彼得大教堂。曼彻斯特的博物院的那幅较小。但是画的是一样:耶稣提着一盏灯。在一个满了青藤的门敲着。据说有人告诉画家,你漏了画门柄了。但是亨特说,门的手柄是在里面,是需要里面的人自己把门打开。

最近也在阅读一些关于神存不存在的书籍,众说纷纭,弄到心中也不太实在了。看到许牧世这篇文章,猛然间醒悟过来: 是神一直在寻找我们呀!我们只要打开心门接纳他即可。

(首次发表于2019年8月11日《e–南洋》《牧羊人》版)

一生与圣书为伍

文:张文光

已故许牧世长老(教授)是我相当喜欢的一位基督教作家,他是华人基督教文字工作者的前辈。上个世纪80年代读大学的时候,就接触他的作品。当时觉得他的文章,遣词用字较一般基督教作家来得有文学韵味,内容也清楚扎实。也记得他大力鼓励牧者将讲章写出来,当注意文字,修辞的表达等,让讲章成为美丽的篇章。他个人也奉行这个原则,把一篇篇的讲章写出来,并结集出版。上个月晨砚来了封电邮,叫我在《牧羊人》版开个专栏。我想了想,也翻看书柜内的书,想找点灵感,刚好看到许教授的书《人世与天国之间》,觉得还蛮适合的,就做了一点更动,将“天国” 放在前面,成了栏名。

 

这几天再把这本书拿来翻阅,也在网上查看了许牧世的一些资料,才惊觉《人世与天国之间》是他87岁高龄时出版的最后一本书。许牧世长老1914年出生于福建鼓浪屿。1939年至1945年,日军占领厦门时,许牧世逃离,来到槟城的钟灵中学任教。想不到许教授跟马来西亚还有这段渊源。可惜在他的作品中,多是谈他在美国波斯顿,香港,台湾的生活,而对年少在南洋的日子没有什么记载。1947年他来到美国读书。根据他自己的说法,是想学新闻学,以备将来在报界工作,尤其想当一名国内大报驻美国的通讯记者。当时他认识了著名作家萧乾,因着萧乾的关系,开始替香港的大公报写点稿。

1950年夏天,许牧世毕业于密苏里(Missouri University)大学新闻系,但毕业后前途茫茫。一年后前金陵大学英文系主任章文新博士(Dr Francis P. Jones)向金陵神学院的管理层建议拨出一部分原本计划用来发展中国神学教育的基金,从事翻译基督教历代名著的工作。这个建议蒙金陵神学院接纳,于是章文新博士在新泽西的哲吾大学(Drew University)设办事处,开始这项负有历史意义的工作。当时章博士亟需一位中国人的助手,于是找到许牧世。从此许牧世就与这个翻译的巨大工程难分难舍,将10年的青春投入之内。在他离开这个工作的时候,已经翻译出版了约二十多本的基督教名著。这一套精装本,封面有者红色,有着蓝色的中文翻译作品,收录的尽是基督教神学家的扛鼎之作,如加尔文的《基督教要义》,卫斯理的《约翰卫斯理日记》,马丁路德的《路德选集》,尼布尔的《人的本性与命运》等,到现在仍然在印刷中,影响了几代的华人基督徒。

许牧世一生奉献给中国人的文字工作,从事“编,译,教,传”的工作。1965年当他51岁时,在台北创办了一份相当有分量的《基督教论坛报》,53岁时,赴香港担任基督教文艺出版社的总编辑,晚年参与翻译《现代中文译本》圣经的工作。笔耕不断,到了七八十岁仍有新书出版,一生著作等身。我个人相当羡慕他,觉得倘若自己也能一生做像他一样的工作,则不枉这生也。

许牧世一生与书为伍,而其中一本关系密切,影响他一生命途的书,肯定是《圣经》。他自己说世界上书多的无法计算。但是这些书都是出自人,无非是一些人的想法,难免有人的限制。唯独《圣经》这部书能够告诉我们灵界的奥秘,因为这本书的源头是神。他最后一篇的讲章就用了这个题目:《天父给人的家书》,来形容《圣经》。可惜许牧世在写完这篇讲章后,隔一天就蒙主恩召了。

幸好,他的讲章流传了下来 (收录在他最后一本书《人世与天国之间》),而《圣经》也永远长存。我们只要打开许牧世的书,同时也打开《圣经》,相信就能明白为什么他一生与《圣经》,与基督教名著朝夕以对,而毫不言倦 。

注:本文首次发表于《南洋商报》eNanyang 《牧羊人》版,2019年4月28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