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书杀青杂感

文: 张文光

终于将930页的商标法律书校对完了;眼睛都蒙了。

2019年尾世纪瘟疫席卷全球,马国难以幸免。2020年三月间马来西亚政府实施“行动管制令”,封城封州封国;整个马来西亚,吉隆坡,雪州就这样一下子停了下来。仿佛日子也慢下来了,没有人要你去office打卡,法庭政府部门也关了,不能出街,不能上餐厅吃饭,不必塞在永无止境的车笼里,不必赶去参加教会永远不停止的聚会或会议。工作量也减了,一下子多了许多时间。于是决定趁着有多余的时间,开始启动已经讲了至少十多年,要修订20年前出版的英文商标法律书的计划。

空白的纸张,有待作者一个字一个字的填上。

哪知道一开始,才知道荆棘满途,工程浩大,学识有限,时间有限,加上还需要处理公司教会事物,甚难专心。20年来要读的法律判例(cases)也够多的,加上需要研究与处理刚在2019年通过新的《商标法令》,整个过程,举步艰辛,几次想把它丢在一旁。经过一年多,没有周末没有黄昏的日子,现在终于可以告别这个计划。也不知怎么搞的,竟然写了930页,难怪整个过程痛苦万分。

一月尾写完稿,就是没劲儿再去看多一眼。到了三月,出版社一直催逼,才开始校对。一个月下来的校对, 有几次发现在看电脑荧幕的typeset版本,眼睛中有只小苍蝇徐徐飞过,又徐徐飞回来,把我吓个半死。

听说在四季的国度,人间三月与四月天是最美的晚春时节。今年三月间马来西亚也欢来一个阳光普照,芳菲尤其绚丽的花季,有马来西亚樱花之称的风铃木到处绽放。在路边,在住宅区的草场边,更在视频中,姹紫嫣红开遍了。无奈如此良辰美景都付与发出冷光的电脑萤幕。整个三月正是在电脑前,如火如荼校对的阶段,悄悄地许多风铃木花已经开到荼蘼,只剩下薄薄的花瓣飘落满地。

去函邀请马来亚大法官撰写前言,他欣然答应。一个星期后收到。给我打了个强心针,校对的脚步加速。终于在愚人节把校对的最后三章scan了,传给出版社。十多年的心中大石放下了。一般上写书的最后一个工作,就是写序文。三月中开始酝酿书序时,反而不是专注在序文该说些什么,而是有另外一个问题一再盘旋在脑海:已经20年过去了?!2001年第一版付梓时,在家里搞了一个感恩会,教会中的乐龄人士,弟兄姐妹不吝拨冗出席,谈笑尽欢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其实两个十年已经悄然从指缝间消逝。猛然间,想到人生有几个20年?而我还有几个20年,一个?一个半?最多两个吧?心情激动,久久不能平复。这20年好像是我的黄金时代,但好像也并没做了些什么重要的事情。心中很是惊慌,蹉跎了岁月吗。想想有呀,至少供完两个儿女的大学教育;与友人开了一个律师楼;参与在Sri Gombak建立一个新教会;文桥帮我出版了4本小书,也写了一些法律的文章;编了三本教会历史特刊;上了几次联邦法院,上诉院,法律汇编加了几个自己办的案件之报道,英文说的reported cases。

校对工作完成那天黄昏,我到IPC的大众书局逛逛,进行我的“书本治疗”(bibliotherapy – 狂买书也),疏解压力。翻看书籍,跟几个月没有仔细端详的方块字,亲切问好,闻闻新书的芳香。看到三毛的书《心中的梦田》这本书书背上的这段文字:“人之所以悲哀,是因为留不住岁月,更无法不承认,青春是如此悄然易逝”。青春啊青春,那么美好但又是那么容易消逝。明代才情如海的汤显祖不早说过了:“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我相信他所谓的“爱好”指的是喜爱美好;喜爱美好,青春是人的本性,看到二三十岁的青年人,明眸洁齿,没有皱纹,容光焕发,那么充满阳光与活力,青春太美丽了,但又是那么短暂。难怪秦始皇要派童男童女到东瀛寻找那常生不老药。近来发现眼袋深了,头发少了,疏松了,白的好快。眼睛容易疲倦,晚上也不能像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那样做到十一二点。更惊人的是手有老人斑了(我一直认为一定是防范新冠病毒用太多洗手液的缘故,该死的病毒)。不得不承认青春不在。常常听人说,时间过得真快呀,现在较能体会,可能它临到自己身上吧。一瞬眼间,今年踏入人生的一甲子了。你说有伤感吗?我说难免是有点,辛苦打拼力了一辈子,刚有点成就,但已经似乎来到黄昏了,天色开始要暗了(但有人说黄昏自有它迷人的地方,有待证实吧)。此刻我想起陈奕迅的歌《陀飞轮》的一句:“秒速 捉得紧了, 而皮肤竟偷偷松了“。在时间这个无情巨人面前,相信人都会感到无奈无助,美好时间也无法重来,“如花美眷,逝水流年” 的事实,让我心有戚戚。但是虽有丝丝惆怅,但整体上来说,感恩的感觉还是多了许多。做医生的弟弟时常说,像我们这个年龄的,有些人都不知去到哪里了。

谢谢上帝给我生命气息,今年踏入人生一甲子。有健康的身体,仍有机会事奉神,有算是稳定的事业,孩子们也找到他们的自己的位置,看来尚能发挥他们的潜能。我唯有说一切的恩典来自上帝。我想起《圣经》的一句话:“各样美善的恩赐和各样全备的赏赐都是从上头来的,从众光之父那里降下来的”。再翻看经文,这句话是记载在《雅各书》1章17节,经文用了这个词汇:“美善的恩赐和全备的赏赐”。不太理解“全备”,“恩赐”是指什么,查看英文《圣经》,是用all that is good, everything that is perfect。另外一个版本是说:every generous act of giving, with every perfect gift, is from above, coming down from the Father of lights。 还倒是第一次察觉,《圣经》是用Perfect,完美也,来形容神的赏赐。感谢神提醒,他所赐予他的儿女的是完美的赏赐;为此我由衷感谢。

(2021年4月10日)

谁为花儿妆饰?

文:张文光

农历新年前几天,突然发现篱笆围墙边的一盆植物,长出了许多粉红色的花苞。中间是一个较大的,周围约有七个较小的花苞如众星拱月的围绕着它。仔细看看,这株植物,有看起来挺坚硬的枝干;枝干有节,且布满尖锐的刺。叶子呈椭圆形,一片青绿,色泽光滑。隔天早晨,上班前,我再去看看,中间的花苞绽开了,共有五个花瓣,中间竟然有个黄色的花蕊,花蕊中有又有个白色的小花心。我喜欢花卉,但从来没有种过花。在新年期间,在不经眼的墙角,竟然出现了绚丽的花卉,让我开心的很。那个花盆静静的放在墙角,少说也有十年来了。我们夫妇从来没有去注意它,甭说浇灌施肥了。现在在春节前开出如此赏心悦目的花,我把它当作是新气象,喜事一粧啊。

盛开的大花樱麒麟
盛开的大花樱麒麟

我问妻子这株植物是叫什么名。她说应该是一种草药吧。约十年前同事送的,拿回来就放在哪儿。我用智能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将它放在“交谈组合”,请教八方神圣有关这个植物的资料。自己也上网查询;网上果然不乏高人,及时指点迷津说这是叫“大花樱麒麟”,学名为pereskia grandiflora。原产地为南美洲,是属于仙人掌类的云云。

我才明白为什么这个植物,在没有照料的情况下,可以生存了十年。原来它是属于在极干旱之地,仍然能生存的仙人掌类。自然界充满了坚韧生命力的例子,确实是一个令人非常令人惊叹的事迹。我不由然的想起耶稣曾经教导门徒不要为生活所需,而忧虑,而所说过的一番话,他说:“何必为衣裳忧虑呢? 你们想一想野地里的百合花是怎样长起来的:它也不劳动也不纺线。然而我告诉你们,就是所罗门极荣华的时候,他所穿戴的还不如这些花的一朵呢!”。

我也想起6年前辞世的中国大学者季羡林一篇与花卉有关的文章。他在《二月兰》这篇文章中,从家园傍盛开的二月兰,写到与二月兰相关的记忆,包括已经过世的亲人老祖与婉如,还有家中死去的两只一黑一白的猫 —-“虎子“与“咪咪“。他唏嘘不已:“老祖和婉如的走,把我的心也带走了。虎子和咪咪我也怀念难忘。如今,天地虽宽,阳光虽照样普照,我且感到无边的寂寥与凄凉。”但是,他看二月兰,今年仍然怒放;应该开时,它们就开;该消失时,它们就消失。自然运转,不会因为人类而稍微改变一些些。他说:“我真想学一学老猫,到了大限来临时,钻到一个幽暗的角落里,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人间。”

季老或许就如许多中国文化人一样,对生死看到透彻;生就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的静美。生与死,最终是遵照自然规律,没有什么可喜,也没有什么可悲。但是我觉得在日月星辰的运转,气象季节的更迭之自然律之外,总该有一点超然所赐予的恩眷吧;生与死该有超越的层面吧。耶稣不是接着说: “你们这小信的人哪!野地里的草今天还在,明天就丢在炉里,神还给它这样的装饰,何况你们呢”。一根小草,一朵野地里的百合花,那么卑微短暂的生物,神尚且给它们美丽的妆饰,更何况是神眼中的瞳仁 –– 万物之灵的人?耶稣总结道:“所以,不要忧虑,说:“我们吃什么? 喝什么? 穿什么?”这都是外邦人所求的。你们需要这一切东西,你们的天父都知道。你们要先求神的国和他的义,这些东西都要加给你们了。”耶稣这番说话,呈现了另外一种对生命的理解,提醒他的门徒与芸芸众生,生命不只是一套自然规律,人的一生也不可只是局限于今生的思虑。更重要的是要记得,还有一位深爱着世人的神,我们的责任首先是追求“神的国与他的义”。

原文刊登于2015年7月19日《星洲日报》,〈生命树〉版,有修饰。

一晌年光有限身

一晌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 晏殊 《浣溪沙》

林椿果熟来禽图台湾哲学工作者傅佩荣说读书有不同的季节。大意是说青年时期在于“自我定位”,找寻人生的位置与方向,当多读一些哲学的书,帮助年轻人找到“思考的方法与架构”。四十后的中年呢,就得读些文学的作品;六十后的老年则需读宗教经典与先贤的典籍。他说人在青年的时候缺乏经验,无法领略文学家,诗词家的思绪、感情。中年人了,人生经验丰富了些,“有印证的资料”。他的说法,的确有点道理。我个人发觉近几年,年过半百,竟然深深爱上中国的诗词歌赋,觉得唐宋诗词的确是神给予人类的巨大恩典。去年一段时日还捧着叶嘉莹,像砖块般厚的《唐宋词十七讲》读到津津有味。

叶嘉莹说“词之言长”,意思是说,词不像诗那么显明,而是婉约的,给人回味,韵味悠长。我喜欢北宋词人晏殊的词,可能正如叶嘉莹所说,虽然也离不开伤春悲秋,但是还有一种圆融的观照,有感性的渲泄,也有理性的人生思索。比如说在《浣溪沙》(一晌年光有限身)的这阕词中,他感叹人生非常短暂;离别总是在毫不留意的情况就临到。但他也提出应对方式:及时行乐,有酒的时候不要推却,能够听歌的时候,就听吧。诗人登高临远,满目山河,不油地怀念起远方的人,以及前尘往事。但是他觉得到头来,还是落得个“空”,没用的;白白的“念远”了。你白白地哀悼过去,没有用处的;不如怜惜眼前人,珍重你的现在,努力你现在能做的。

除了读唐宋诗词,我也接触到另外一种的诗体,即旧约圣经里希伯来人的诗歌。我敢说这也是上帝赐予人类的另外一块文学玫宝。其实有一段蛮长的时间,我们的教堂在每周的崇拜会,都一起朗读〈旧约〉的〈诗篇〉。久而久之,有些〈诗篇〉就自然的烙印在脑海,如无人不晓的诗篇23篇,51篇与73篇等。读了晏殊的《浣溪沙》,我不由地想起〈诗篇〉中之第90篇。这是一篇感叹人生短暂,但我们仍然得到神的保守恩待的不朽杰作。其中几节说,我们的年岁,一般是七十,“若是强壮,可到八十岁。”然而,让人无奈的是“但其中所矜夸的,不过是劳苦愁烦,迅速的过去,我们也飞没了”。(吕振中译本)

总是觉得希伯来人的智慧与中华智慧有点不同,〈诗篇〉的作者一样感怀人生苦短,不同的是,他的人生观多了“超越”的层面:他有神。他求神给他智慧过活,他说:“求神指教我们怎样数算自己的日子,好增进智慧之心。”也说:“求你使我们于早晨饱得你坚实的爱,好叫我们终日不断的欢呼喜乐。”他甚至说:“你使我们受苦了多少日,求你也使我们欢喜了多少日; 你使我们经见了患难多少年,求你也使我们喜乐了多少年。”

有了神,日子会更融圆、豁达、踏实与靖逸;有了神,尝到是细水流长的喜乐,出乎意料的平安。把〈诗篇〉90篇与〈浣溪沙〉并读,我似乎学习到了点什么;可能是说我当安心,虽然人生无常,我只要按着神的带领度日吧。而晏殊也让我领悟到当“怜取眼前人”,珍惜眼前所有的人、情、事、物。

(首次发表于2015年5月31日《星洲日报》,〈生命树〉版)

开卷语

文:张文光

bamboo with light

两年前,与文桥的总干事黄子谈起出版书籍的事,原有意将我在《文桥》杂志刊登的一系列介绍书籍,读后感之类的文章结集出版;黄子说现在出版书甚难卖也。我完全理解。就想到用不同的管道,来发表自己的一些文章。这个想法迟迟没有落实。第一是2013至2014年间忙着打一个专利权的官司,无暇去处理这事。其二为我非常迟疑,自己那些东西值得再发表、出版吗? 直到去年,看到教会的一位弟兄,大胆地咂下马币几万令吉来追求他的梦想,与友人成立了一间意在服侍青少年人的主题餐厅,让我感动不已。觉得是时候实现自己的梦想了。我的初步想法是借着这个部落格,分享我的一些读书扎记,介绍一些好书;也希望能从基督教观点来谈谈人生点滴,探讨社会潮流、大众文化、法律的一些课题。我将会邀请一些朋友,对不同的课题、领域,发表他们的看法,但愿能抛砖引玉,激发一些思想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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