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文光
我在2022年1月就买了梁伟诗的这本《林夕的人文风景》,是属于“香港词人系列”第二辑中的一本书 (智汇,九龙,2021年9月出版)。买了回来,就放在书柜里,昨天才有机会拿来翻翻。
其实我对香港乐坛所知有限,大学时期来到吉隆坡才开始听香港广东流行歌曲,当时是许冠杰,张学友,谭咏麟,张国荣,黎明,梅艳芳等人的时代。上个世纪70-80年代,香港电视剧风靡星马,《小李飞刀》,《上海滩》,《楚留香》,《万水千山总是情》,《世间始终你好》(《射雕英雄传》电视剧主题曲)等唱遍大街小巷,家喻户晓。接着我也听王菲,陈奕迅,张敬轩,郑秀文,许志安,苏永康等人的歌曲。我听广东歌曲有个特色:喜欢它们的旋律,但对歌词不甚了了,因为不是太熟悉广东话也。除非我特意地把歌词找出来阅读,不然也不太听得懂歌手在唱些什么。这样的情况也延续了好几年,白白失去了细心欣赏,陶醉在一些广东歌歌词之优美典雅的时光。
这本书来的正是时候,让我了解一下香港“词神”林夕的创作历程,以及他的一些经典歌曲的背景与意涵。梁伟诗是香港文化评论员,先后任教于香港演艺学院的戏剧系,香港浸信大学人文及创作系,绝对有资格谈论林夕的词。
翻到卷首,总序是朱耀伟所写,他说著名历史学家葛兆光曾以《唐诗过后是宋词》为题,说明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认为若流行歌曲“多一些‘语言’ 机智和‘文化‘内涵‘“, 那我们未尝不可迎接流行歌曲的时代。朱耀伟认为过去10年,香港正有这些有语言机智亦具文化内涵的流行歌曲,他甚至说这些可能是过去10年在香港影响力最广的文类(参总序,页4);而林夕的歌词就是其中一个佼佼者。
林夕曾写了一本洛阳纸贵,谈填词的书,叫做《别人的歌》(亮光文化,2018)。在一篇经常被引述的《一场误会:歌词与诗的隔膜》,他把诗与歌词的分野订定在“在理智的观察”与“直接向读者倾述”之间。套用林夕的原文:“词要用一个人的声音唱出来,感情须要较为直接。诗却可以作理智冷静的观察。为此,歌词的声音多是歌者(作词者)向读者直接倾述,意识到读者的存在。” (《别人的歌》,页41)。林夕口里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梁伟诗认为其实一开始林夕就超越了这个想法,他第一个10年(1986-1996)的歌词就已经充满了“冷眼旁观的情绪”(页14)。尤其是他为Raidas所写的那些歌词,如《吸烟的女人》。
第一个10年林夕也写了一些关系香港前途的歌曲,如与罗大佑的音乐工厂合作的《皇后大道东》(1991)与《首都》(1992)。上个世纪70-80年代是香港电视剧的黄金时代,黄沾为大量的无线电视剧谱上家喻户晓的歌词,如《倚天屠龙记》的《倚天屠龙记》与《天龙八部之虚竹传奇》的《万水千山纵横》(关礼杰与关菊英合唱)及《天龙八部之六脉神剑》的《俩忘烟水里》。九十年代,林夕为加入为武侠电视剧的写主题曲的行列,其中著名的有周华健唱的《刀剑若梦》。
但是我想最有林夕特色的歌词应当是写给王菲的那些歌。尤其是在林夕第二个十年(1997-2007)所写的那些哲理化的歌词。这个时候林夕的歌词出现了更多“个性化歌词精品,文字上精进,进一步建立了独特签名式 ”(页57)。根据梁伟诗的说法,林夕这段期间的歌词哲理化,尤其充满佛理(林夕在颁奖礼曾说“多谢如来佛祖”的话)(页58)。代表作有《百年孤寂》《开到荼蘼》及《给自己的情书》(收录在2000年王菲的专辑《寓言》)林夕提倡“爱自己”过于爱对方的爱情,他要“去魅” ,打破传统爱情至上的世俗幸福观 (页62)。强调到头来能相伴自己终老的,就只是自己。 “自己都不爱,怎样相爱” (《给自己的情书》的歌词);林夕看清等待别人的爱的“虚妄本质”,与其等别人来心疼你替你敷药,还不如自备“药箱”。世上最重要的是爱自己,成为自己最好的伴侣(参梁书,页62-64)。他的看法相当佛家,反映在他的那首《电光幻影》中:人与人之间的聚散都是因缘生法,条件生成所以聚合。随着时光的迁移而消逝消散,人和事如雾亦如电,都是电光幻影,只要勘破万事万物的虚幻变化,才能一念天堂(参梁书,页64-65)。
林夕尝言,沉溺于爱背后都是我执,欲念,都是“贪嗔痴”。(页68)林夕有几首歌直接用观音为名如《观世音》及《隔岸观音》。林夕深谙 everybody got hurt 的事实;他那首脍炙人口的名曲《富士山下》(2006)就是遵循这个主题而写成。富士山可望但不可及,我们可以遥望它,但是永远无法拥有它。这就像那得不到的爱,或一些遥远的渴求。林夕因此苦口婆心劝谕受伤的世人“放下”,切勿走上自毁之途。世上并无一人,可以为他人所拥有,换句话说,如果非常渴望“得到”爱人,倒不如先预设或学习“失去”。正如不管你怎样爱上富士山,还“沿着雪路浪游去看望它",但你永远不可能“私有”富士山(参梁书,页78)。
(2022年6月10日;7月26日稍微修饰;2024年3月7日再次修饰,发表)